众目睽睽,状元郎林修远被踩在脚底,写下几张字据,蘸着自己脖子上的血,按了手印儿。
沈翎又叫林叡拿字据去找里正和族老按手印,都蘸林修远的血。
最后字据回到沈翎手中,她满意点头,“状元郎写字就是好看,状元郎的血都比秋天的枫叶更红呢!”
林修远终于从地上爬起来,一言不发往外走,满身血污灰土。
“站住。”清泠泠的女声就像夺命符,让林修远双腿颤颤。
“你当初伪造我爷爷的遗书,骗我以为爷爷不准我行医救人。把真遗书交出来。”沈翎前世临死才从林叡口中得知此事。
看客尚未散去,闻言更是惊愕。林修远明明得沈家大恩,却如此狼心狗肺!沈钧老大夫多年来待他如亲孙,他们可都看在眼里啊!
林修远身子一僵,“没有的事……”
“你是真不怕我爷爷夜里去找你啊!”沈翎冷笑,“一刻钟之内,我见不到爷爷遗书,就把你另外半边脸上也割一道,肯定更好看。”
本来林修远得丞相府**看中是秘事,毕竟不光彩。但从盛京回来的几个同乡,“悄悄”宣扬了出去。林修远气恼不已,却也无可奈何。
林家离沈家不远,他很快送来一封拆过的书信,寒着脸说:“这遗书,你不看最好。”
“滚。”沈翎话落,人已进了屋。
林修远近来春风得意,却遭奇耻大辱,望着沈翎清丽的背影,咬碎了后槽牙,猛地转身大步离开。
林叡连忙追上去。踏出沈家大门时,下意识回头。
青石板上血迹斑斑,大院空荡荡,只见树影婆娑,没了人声,安静得像个鬼宅。
风吹开堂屋门,其上为庆祝林修远中状元专门挂的红绸随风乱舞,仿佛巨兽张开血盆大口,要把人吞进去。
林叡心头发紧,快步跑走。
丑事总是传得飞快,林修远父子污蔑沈翎偷人和得癔症的事,听者无不目瞪口呆。
……
林修远根本拿不出千两银子。或许当几年京官就有了,但如今尚未走马上任,回乡时花用还是高**资助。
唯一随从是高家安排的,孔武有力,今日却不曾为林修远出头,但也没拒绝拿高**给的牌子去钱庄取钱应急。
不如,让随从神不知鬼不觉把沈翎给杀了……林修远心中一跳,眼前浮现出沈翎清泠泠黑黝黝的眸子。以往他最爱那双美目,如今想起,如鲠在喉。
不可……林修远随即否认。高家随从未必愿意听他吩咐杀人,且他不可再行差踏错被人抓住把柄。此时沈翎死了,谁都会怀疑他。
况且,沈枫只是失踪,凶多吉少,也未必就真死了。他不担心沈枫报复,是因了解沈翎个性,情分已断,她不会让兄长再纠缠。
“对了,那紫玉佩呢?”林修远突然问。白日在沈家,他交给林叡拿着证据说话。
林叡怯声,“娘拿走了。”
林修远面色狠厉,“当真是你捡的?”
林叡点头。昨日之前,沈翎没做过任何越矩之事。
林修远心中恨恨。那玉佩触手温润,绝非凡物,刚想起来可以当掉换银子,却落入了沈翎之手。
……
是夜,西岭县落榜书生凑在一起饮酒,谈及林修远。
“圣上最喜俊男,科举偏要看脸,真是可笑。林修远若非生得一副好皮囊,绝对进不了三甲!”貌丑秀才郁愤难平。
另一秀才道,“美貌也是一种天赋,羡慕不来啊!”
“可他如今破了相了!听说被那下堂妇一刀划了尺长的血口子!那女人真是疯了啊!”说话的人瞪着眼睛比划。
“只要有钱有势,破了相也能恢复如初。谁让他入了高**的眼呢,林修远惯会拿捏人。”
“你们见过他那下堂妻沈氏吗?听说美若天仙,怪不得林修远休了人家还要毁掉名节,怕是不想那美人被他人染指。”
“美则美矣,可惜疯了,离远些,莫惹一身骚。”
……
下堂妇沈翎,两日之内,疯名远扬。
但重生归来,她早不在乎虚名。
烛光摇曳,桌上摆着林修远随从送来的千两银票和沈钧遗书。
遗书交代,若沈枫归来,兄妹俩一同打开。沈枫未归,沈翎莫看。
沈钧没料到遗书先落入林修远手中,被他私藏替换,用来控制沈翎不能行医为生,只能日日刺绣养活他和儿子。
遗书中写有沈钧所知两个儿子以及大儿媳被害的线索。零零碎碎,拼凑不出完整真相。
白发人送黑发人,沈钧为保孙子孙女平安,远离盛京避祸,也不敢再调查儿子死因,但到底不甘心,留下遗书,希望孙子孙女将来能查**相,为父母叔父报仇,告慰亡灵。
沈翎知道沈钧将报仇希望寄托在沈枫身上,期盼他建功立业,有所作为后再做这件事。
至于沈翎,传承了沈氏医术,沈钧却每每赞她学医天赋出众后,又望着她楚楚动人的脸反复叮嘱她不要轻易行医,容易招惹祸事。
她的脸,就是祸水。
以沈翎美貌,尚未及笄十里八乡的媒婆就踏破门槛。沈钧常常忧思,他老了,沈枫生死不明,他要为沈翎寻一稳妥夫家。小门小户护不住沈翎,高门大户却只能给人做小,他思来想去觉得林修远最好,出身贫寒,才华出众,知根知底,出人头地只是时间问题。得沈家资助,又爱慕沈翎,将来定不会负她。
沈钧看错林修远,今日也并未显灵。
家人的仇,是否要报,如何报,沈翎打算从长计议。但她并不后悔今日彻底得罪林修远父子。
除非她任由他们控制摆布,如前世般被榨干所有利用价值后再乖乖去死,否则本就不存在任何和解的可能。
但暂时只能如此。
若真杀掉林修远,她也必死无疑。
重活一世,她绝不会跟那对父子同归于尽,他们不配。
正要起身去洗漱,又注意到桌上紫盈盈的那团玉。
触手温暖润泽,林叡说从西山捡来,也许真是那位神秘人遗落。流言沸沸扬扬,那人得知可能会来找她取玉佩。
沈翎把玉佩、遗书以及林修远立的字据,都藏在了沈钧房中暗格里,才去休息。里面还藏着沈翎父母和叔父的遗物。
翌日天刚蒙蒙亮,沈家大门被拍得震天响。
门外一老一小。
老者精瘦身材,须发花白,眉心一颗黑痣,不苟言笑。
小娃六七岁模样,不似林叡少年老成,五官精致小脸**,眯眼扬起笑,胜过山花烂漫。
“沈姑姑!”小娃抱住沈翎的腿,自来熟道,“听说你跟我爹是一对!”
沈翎额头跳了跳,讶然道,“你是谁?你爹哪位?”
“我爹就是暂住你们村西山那位啦!他把贴身玉佩送给了沈姑姑,还说不是一对?”小娃笑嘻嘻跑进门,“邹爷爷,把车赶进来,咱们到家啦!”
沈翎快走两步,在小娃冲进堂屋之前把他拎起来面对她,“乱说话,你没娘吗?”
“沈姑姑果然知道我娘死了,还说跟我爹不是一对?”小娃伸手欲往沈翎怀中扑,没成功却笑得更灿烂,“开玩笑啦!其实我爹娘都过世了,沈姑姑的情郎是我舅舅,我来找他的!刚到此地就得知舅舅铁树开花,真是可喜可贺!”
沈翎前世跟高手打过交道,见邹老头脚步轻盈,力气也大得不寻常,颇具高人气质,心念一动,决定留下两位不速之客。
怀疑近日会有人来杀她,她的功夫只够对付普通人,家里有高手更安全。
“扔掉,都扔掉!那**父子欺负我舅母,把他们的东西都扔了!”小娃坐在桌上晃着小腿指点江山,不消片刻清空林修远书房和林叡房间,把他们的行李放了进去。
好一个登堂入室!
忙活完,小娃走出堂屋,就见沈翎正在院中沏茶。
茶香浮动,如烟如雾。沈翎的脸模糊了轮廓,娴静温柔,似悬挂的仕女图。
小娃摇头晃脑赞叹,“美人如花隔云端。”
两杯茶放在邹老头和小娃面前,沈翎开门见山,“你们来找人,找不到,打算赖在我家,守着流言中的玉佩等人现身,我说得对吗?”
小娃鼓掌,“舅母真厉害,这都知道!”
邹老头深深看沈翎一眼,没否认,也没承认,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,“借住些许时日。”
一千两。
沈翎笑意立时真心许多,“欢迎小公子和老前辈在我家做客。”
前世刺绣为生,如今想起指尖都隐隐作痛。不管在哪里生活,没钱万万不能,而钱越多越好。
小娃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冲沈翎笑,“舅母,邹爷爷单名一个衍字。我叫穆屾(shen,一声),两个山,你可以叫我小山!据说我在我娘肚子里很闹腾,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稳重些!”
小家伙在石凳上晃来晃去好不欢快,沈翎点头道,“人如其名。”
邹衍嘴角抽搐,轻咳道,“沈姑娘可认得西山那位?”
沈翎轻笑,“这得问小山。”
“我叫舅母,你没否认,当然是认得啦!”穆屾话落又装模作样凑到邹衍身旁,用再隔十米都能听见的声音说,“不管认不认识,玉佩就是天定良缘,先叫着舅母!万事最怕念叨,我念叨着念叨着就真有舅母了!”
邹衍耿直反对,“她是下堂妇。”
穆屾皱起小眉头,“邹爷爷你进村时还夸舅母敢爱敢恨呢!”
邹衍板着脸摇头,“两码事。”
“嫁过人怎么啦?舅舅还杀过人呢,舅母都没说嫌弃他!对了舅母,你杀过人吗?”穆屾眸光狡黠,三分好奇,七分打趣。
沈翎摇头,“暂时没有。”
“哈哈哈哈!舅母真真是个妙人!”穆屾嘿嘿一笑,“舅母就应当宰了林修远那**才畅快!”
沈翎笑而不语。
喝完茶,穆屾正襟危坐,“舅母,我有个问题,你听了别生气哦。”
沈翎点头。
“那个林叡,你当真不要他了?”穆屾神色小心翼翼问。
那可是沈翎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,才六岁。
不止穆屾有此疑惑,听闻此事者皆认为沈翎不可能真舍得下儿子,兴许在跟林修远赌气,此刻已经后悔。
今日没后悔,明日也定会后悔。
世间男子抛妻弃子者众,司空见惯便觉寻常。但若有母亲放弃儿子,就十恶不赦般。
穆屾见沈翎不悲不喜也不答,知她心意,便摇头晃脑念道,“有道是,虎生犹可近,人毒不堪亲。外面都传舅母疯了,但我绝对支持舅母!”
“叫我沈姑姑吧。”沈翎笑笑。这孩子表面天真无邪,实则也是个人精。
聪明总是好事,只要莫存害人之心。
林叡随爹,沈翎要不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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